原文:使乐羊伐中山,克之,以封其子击。文侯问于群臣曰:“我何如主?”皆曰:“仁君。”任座曰:“君得中山,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,何谓仁君?”文侯怒,任座趋出。次问翟璜,对曰:“仁君也。”文侯曰:“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臣闻君仁则臣直。向者任座之言直,臣是以知之。”文侯悦,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,亲下堂迎之,以为上客。
魏文侯派乐羊攻占了中山国,把这块新地盘分封给了自己的儿子魏击。有一天魏文侯向群臣提问:“大家觉得我是个怎样的君主?”群臣都答道:“您是一代仁君。”只有一个叫任座的臣子给出了不和谐的回答:“您打下了中山国,不分封给弟弟,却分封给儿子,仁君会做这种事吗?!”这话一下子就把魏文侯惹火了,任座见势不妙,赶紧开溜。魏文侯当然要在众人面前给自己找台阶下,点名问翟璜:“你来说说我是个怎样的君主。”翟璜答道:“您是仁君。”魏文侯追问了一句:“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仁君的?”翟璜答道:“我听说只有仁君的手下才会出现耿直的臣子。刚刚任座讲话很耿直,所以我知道您一定是仁君。”这真是高明的回答,既拍足了马屁,给足了领导台阶,又没说违心的话,还把一场矛盾化解于无形。魏文侯当然很高兴,派翟璜把任座请回来,自己还亲自下堂迎接,待任座为上宾。
这件事是不是很有熟悉感呢?没错,同样的事情,在唐朝有过一次很著名的重演,主人公由魏文侯、任座、翟璜变成了唐太宗、魏征、长孙皇后。历史总会对很多经典的人际关系问题,用类似于情景剧的方式,给出模式化的解决方案,擅于活学活用的人确实能有不少收获。
任座认为,占领了新的地盘之后,按照分封制的传统,兄弟的优先级应当排在儿子之前。所以,魏文侯封儿子而不封兄弟,这个做法不厚道。魏文侯先是发火,然后在翟璜的劝解下以低姿态向任座赔礼道歉。这里边第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:我们会以为魏文侯知错就改,既然向任座认错了,接下来一定会听从任座的意见,把儿子换回来,把兄弟封到中山国。但司马光没讲的是,魏文侯的认错,认的只是不该对任座发火的错,而不是分封封错了人。他继续让长子魏击坐镇中山国,直到后来魏击自己熬不住了,想方设法回到了父亲身边,换自己的弟弟到中山国去。
第二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:魏文侯用人,一切以能力优先,不再遵循血统原则。前文中智瑶和赵无恤走的都是这条路,这已经是竞争压力下的大势所趋。所以,任座拿传统的血统论来当道德大旗,在当时已经毫无意义了。
第三点,任座就算固守血统论,也没抓到重点,因为在血统论里,魏击作为魏文侯的嫡长子,是魏文侯的唯一合法继承人,必须留在父亲身边等待接班,只有其他儿子才可以被分封到朝廷以外。可见礼崩乐坏的时间已经太久,就连守旧派也搞不清到底该守哪个旧了。
从现实角度来看,魏文侯把嫡长子封到中山国,倒也有些不得已的苦衷,因为中山国不但新附未久,人心未定,而且距离魏氏家族本土太远,是一块飞地,有必要派最亲近的人前去坐镇。
魏文侯于此事的处理,虽未全然顺应旧礼,却也在其时代背景下尽显权衡之智。此后,魏国朝堂之上,诸臣行事亦多了几分审慎。任座经此一遭,亦不再拘泥于旧制之表,转而关注魏国实际之发展。而翟璜之善谏,更为群臣树立楷模,魏国朝堂风气渐趋开明包容。文侯则继续以其独特的领导风范,在战国纷争之世,带领魏国探索前行之路,于历史长河中留下了这一段意味深长的故事,供后人反复思索玩味,从中汲取为人君、为人臣、为人处世之智慧与教训,使这一段过往,如星子般在岁月的天幕中持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。